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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侦探已经在客厅原处转了不下五十圈。
有时他坐下来，以超过秒速敲着小茶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摆在上面的三台笔记本。灵机一动时，他会忽然像个通了电的机器人，飞速操作着鼠标和键盘。过一会儿，他又会一把扔掉鼠标，挫败地揉着黑色头发，身子一倒，重重地将自己埋进沙发里。
自克拉克回来后的三十分钟里，他一直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小记者暗自有些好笑：布鲁斯挫败的咕哝声像一只猫。
但他用力地把鼠标砸到地上时，那双布满血丝的明亮的眼睛就像黑豹一样危险。
克拉克小心翼翼地开口：“被你这么砸，它是很可怜的。”
布鲁斯见他捡起鼠标，嘴角一撇：“是特别加固过的，不会坏。”
“呃，你常常砸鼠标？”
“事实上我什么都会砸。兴头上来甚至会砸人。所以如果你不想被我一拳掼到地上的话就闭嘴，一个单词都不要说。”
克拉克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在冷硬的威胁下，老实地应下来，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下楼来，好像什么都忘了一样，笑意融融地问：“我准备点个披萨，你要来一份吗？”
布鲁斯的表情在暴怒和无奈中挣扎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我不需要食物。”
“你需要的。我敢打赌你今天什么也没吃。阿尔弗说，自从知道我白天要去上班不能看管你之后，他就担心得夜里睡不着觉。”
“相信我，即便是站着都能在五分钟内睡着是他最骄傲的技能之一。他当年就是靠这个在战场上保持精力的。”
“他原来是个军人？”克拉克不禁肃然起敬。
“据说是为了照顾我入伍的祖父。结果参战三个月后祖父就因为受伤而被送回了后方医院，阿尔弗却不得不继续留在战场。就在祖父想办法要把他捞出来时，他凭战功获得一枚一等勋章，作为战斗英雄荣归不列颠。当时他的外号是“Irons”。所以，千万不要相信他的任何哭诉。”
“真让人难以置信……关于他还有什么趣事吗？”
“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没关系，我们可以边吃边说。你要什么口味的披萨？”
“……”
终于还是让克拉克得逞。
布鲁斯放弃了刀叉，像克拉克那样抓起了一片披萨。
想了想，又说：“我为我刚才的无礼感到抱歉。我没想对你那样。我在生气——对自己生气。但我不该迁怒你的。”
“没关系，人都有这样的时候。进展不顺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哈维·丹特不是那种老老实实给线索的人。”
“他给的线索是假的吗？那两个被排除的人才是真正的嫌疑人？”
“不。他说的不是假话，只是片面的事实。他排除了两个人，但从来没说过剩下的两个就是嫌疑人。这几天我从头开始，把那16个和他通电话的人再排查一遍。”
“只有你一个人在做？”
“我有电脑和监控。我听说大都会警察局去年建成了CCTV系统？”
“这么说吧，只要在公共场所，只要不是公厕，你随时随地都会被摄像头拍下来。”
这也是克拉克感觉束手束脚的原因。当他想要使用特殊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总有“老大哥”在盯着他。超高速又怎么样？他总不能突然从镜头里消失。
他知道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更多；他的天赋不应该白白浪费掉。但如何在保证克拉克·肯特日常平凡的工作和生活的同时化身一个“英雄”，他无从入手。
“如果哥谭有同样的系统，我保证犯罪率会下降至少5个点。”大侦探说，“现在我只能依靠黑进私人安装的监控寻找线索；而警方还需要一张张的搜查令。”
“这会侵犯隐私。”克拉克不舒服地抗议。
“我认为生命财产安全比隐私重要。何况哥谭市本来也有各种监控——银行、超市、停车场等等，为了自身安全他们也绞尽脑汁。仅仅建立一个将各种私设监控进行联网的系统，就能将效率提升几十倍。”
“照你的说法，动机有了，成本也没有想象的高，那为什么没有建呢？我想还是有不少人认为隐私很重要吧。”
“确实，每当有提案提出要建CCTV时，就会有各种人权组织抗议，各种市议员反对，都认为侵犯了公民隐私权。”
克拉克挑起一边眉毛，一脸“我说吧”。
“不考虑是谁赞助这些组织和议员的话，我几乎都要钦佩他们了。我应该对‘罗马人’法尔科内一直是人权组织‘美好人类’的最大出资人感到吃惊吗？或者奇怪为什么马罗尼的一个皮包公司一直往斯沃特议员的政治行动委员会（PAC）注资？”
克拉克哑口无言。
布鲁斯所说的两个人，正式身份都是商人，实际上是哥谭无人不知的黑手党老大。
哥谭腐烂的源头在根部——他忽然想起一篇评论报道的一句话。
“在哥谭，没有干净的资本家。”
听见布鲁斯的断言，小记者忍不住又反驳：“我听说已故的托马斯·韦恩就是一位优秀善良的实业家；而且我认为他的儿子也同样如此。”
“……”
“我说的没错吧？”
在调查了哈维·丹特遭遇的毁容事件后，很难不去注意其中两个韦恩的联系。即便公开报道上没有透露更多细节，但克拉克身为记者，总有自己的一点门路。
丹特作为检察官起诉的，正是当年沸沸扬扬的韦恩夫妇枪杀案的嫌犯。历经十多年此人落网，却是被连带进来的。
那时的抢劫犯，后来做了法尔科内的打手。警方在追查这条线时，意外发现他的指纹与那起案件的凶手相符。
犯人为了获得宽大处理，答应警方的条件，准备做污点证人。
法尔科内得到消息，决定给他一个最痛苦的死法。于是，在韦恩案庭审开始前，有人假扮清洁工，带着浓硫酸进行刺杀。
察觉情况不对的丹特与刺杀者搏斗，不幸祸及自身；但犯人活着上了审判庭。
不过，法尔科内早有两手准备，当即断尾求生，虽然组织元气大伤，却成功逃脱制裁；马罗尼趁此机会扩张地盘，终于和“罗马人”平起平坐。
韦恩夫妇仅有一个儿子，据说在父母出事后不久就到英国去读书，一直没有回来，彻底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他的名字就是布鲁斯·韦恩，年龄与这位大侦探相同。
加上布鲁斯那低调的奢侈用度。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
“他救过我。虽然他不是为了我而这么做的，但结果是我因为他获救，而他因此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在指向同一推论。
布鲁斯轻笑一声：“我也觉得瞒不了多久。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我想既然你不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所以干脆假装不知道。”克拉克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满身秘密的人，特别能理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克拉克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个时候你在吗？我是说，丹特发生那件事的时候——”
他总觉得，父母的案子要判决，即便远在伦敦，任何一个孩子都会回来。
“我在，而且就躲在旁边。”布鲁斯面部如同冷峻的青铜雕像，“手里拿着一把枪，准备亲自替我父母报仇。”
克拉克瞪大眼睛。
“一个戴口罩的清洁工推着一辆清洁车过来，所以我决定等他过去后再动手。”
“清洁工……就是法尔科内派来的人？”
“嗯。他先用枪压制了他们，准备打开硫酸瓶盖子；丹特冲上来把枪打到地上，紧紧按住他的手；两人缠斗起来。这时候犯人撞开丹特的助手，想要逃跑。助手的头撞到消防柜的一角，昏了过去。犯人独自一个，往我的方向跑过来。
“这是我的绝佳机会；我一枪干掉他，立刻消失，没人看到我的脸；我带着手套不留指纹，枪也是在黑市匿名买的，查不到；警察会以为是法尔科内的杀手干的好事。我拦住犯人，举起了枪。”
克拉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即便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他的心还是在猛烈跳动。
布鲁斯忽然深吸一口气，朝他笑了笑。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也还是让他紧绷的脸部线条缓和了下来。
“这时候，我听到丹特的叫声。他被部分硫酸泼中，倒在地上；清洁工背对着我，捡起枪，准备结果他。
“于是我开枪了。”
“你选择了帮助丹特。”克拉克欣慰而崇敬地说。
“只不过是为了控制局面。如果丹特被打死，清洁工就会将注意力转过来了。他手上有枪，很危险。”
“你帮助丹特是因为你心地善良。”克拉克才不管他怎么解释。
布鲁斯耸耸肩，“听了这个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干掉了清洁工，我就把枪口指向犯人。他已经完全懵了，连求饶都不记得。我倒是希望他求饶，因为当年我父母也这么做了。”
“……”
“但丹特的声音吵个不停。他的一边脸冒着气泡，另一边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喉咙像是要死了一样干哑。他让我住手。我说，‘这个人让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他说：‘如果这个人现在死了，将来会有更多孩子失去父母。’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结果我只是把犯人打晕，就匆匆逃跑了。意外的是，丹特没有向警方说出我的事，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犯人也没说。”
“他……把我从变成杀人者的边缘救了回来。我原本对这个城市充满绝望，但他那么拼命的战斗，让我觉得并非没有人在为她努力，希望并非全然断绝。如果没有这一丝希望，我是不会成为侦探的。
“然而我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变成犯罪者。后来我才明白，他的灵魂从那时起就开始撕裂。即便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仍然没有将法尔科内绳之以法，甚至成就了一个马罗尼；一半的他和曾经的我一样，开始怀疑司法系统能否真正地实现正义；另一半的他告诫自己相信法律的作用，相信程序正义。
“最终他和我一样举起了枪。
“他也许就是硬币另一面的我。”
——TBC——
*PAC：美国一种非营利性机构，吸纳支持者的捐款，以“第三方”身份帮助某个参选者进行竞选活动。2010年，美国最高法院裁定，给PAC的捐款跟直接给参选者本人的捐款不同，不再有金额上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