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什么？你现在要去幽暗密林？”
舒瓦瑟尔大吃一惊。即便因为她的拒绝失恋，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吧？那个地方黑漆漆的，又满是大蜘蛛，还时常有兽人光顾，更不用说那位传说中不那么友善的精灵王。不过，等等，他是精灵，所以密林或许对他不那么危险？
低头想了一会儿，她摇头：“不行，还是要等头儿见完巴德王再说。”
“只是去看一眼，不用通知他。”
“不行，”舒瓦瑟尔脸一沉，颇有些不怒自威，“我们是一个整体，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脱队。除非你不承认我们是伙伴。”
这可真是戳中了软肋。
精灵只好耐住性子，与其他游侠一起，在议政厅外等候。他脚步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摆摆弓箭，一会儿弄弄短剑，坐立不安的样子连加雷恩都察觉到了。
“还从没见这小子这么急躁过。”
“恋爱问题？”
“等头儿出来，他们会因为小头儿决斗吗？”
“天啊，这太糟糕了！我们得赶紧下注，赌谁能赢。我赌头儿。”
“那我赌莱戈拉斯。”
“这……不是我不尊敬头儿，单挑我还是看好莱戈拉斯。”
“头儿的耐力和体力更好！”
……
大步佬走出议政厅的时候，诧异地看到他的下属一个个满头包的狼狈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我修理他们了。”舒瓦瑟尔说。
“为什么？”
“聚众赌博。”
“……”
去密林的事，大步佬没半分犹豫就答应了。他原本就打算在事件结束后去林谷，最短的路线就是穿过密林。
唯一的问题是要不要拜访林地王国。这决定了路线：假如单纯路过，他们可以向南绕行老林路，林地精灵一般不会打扰路上的行人；假如要拜访，则更简单些，沿着密林河往上游走就可以。
瑟兰迪尔不喜欢外人的打扰；埃斯泰尔虽然是爱隆养子，但也没有见过这位神秘的精灵王，如果他们贸然闯入，可能会被当做入侵者。他要带莱戈拉斯探访身世，少不了到密林打听一番，但更稳妥的做法是先到林谷见过爱隆，得到他的亲笔信，如此行事容易得多。
一番分析说明，他建议精灵走老林路。莱戈拉斯想了想，点头答应——对大步佬说的话，他总是信任的。来自密林的声音在呼唤着他，但他不确定那来自何方、缘自何故，还不如到处走走，碰碰运气。
于是大步佬召唤众人，宣布他们俩有要事需处理，将离开一段时间。
“我答应巴德王，在他人手短缺的问题上帮点忙。这两个月，你们就先留在河谷镇和长湖镇，由舒瓦瑟尔代我统领。舒瓦瑟尔，待会儿我带你去见巴德王。”
以往他也时常独自离队调查后再归队，众人习以为常，没有异议；只是看两人友谊如常，仿佛没有决斗的迹象，赌局开不成（意味着没法赚一笔外快），各个都有些小失落。
两人下午就出发了。南下以水路最快，巴德王请一位渔夫划着竹筏送了他们一程，一直到老林路的西边入口。
一进入遮天蔽日的密林，莱戈拉斯就像放到水里的鱼儿一样活泛开了。
“好高的树！好茂密的枝叶！”他伸出手，“几乎见不到阳光！”
他的眼睛像是发了光，泛着灵动和喜悦。他一会儿踩着路边长满青苔的石块，踮着脚尖举目四望，一会儿又跑到粗大的藤条盘踞的巨树下，好奇地扬着头观察，几乎让大步佬担心他往后摔倒。
他又忽然不动了，直直挺立着，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唇边带着微笑，仿佛有一道神秘的光忽然笼罩了他。
“听，好多声音。古老、舒服又友善。他们对我……有些好奇，但他们欢迎我。”
像是沉入静谧的睡眠一样，他的表情安详平和，仿佛由天父亲手打造成的随时将会醒来的雕像。
埃斯泰尔拄着剑，温柔地望着他。
过一会儿，精灵缓缓睁开璀璨的双眼。
“太神奇了。这儿的树木为什么能说话？”
埃斯泰尔发觉，精灵笑起来有可爱的酒窝。
“据说活着的树木都能说话，但只有精灵能听得到。可惜我是个人类，像聋子一样充耳不闻。”
“我的族人也听不到。”莱戈拉斯歪头，“或许是因为那儿没有几乎没有一点绿色。”
这一次，过去的苍白记忆没有打扰精灵的好兴致。他干脆跳上树梢，在枝桠间蹦跳。
“嘿，埃斯泰尔，看你能追上我吗？”
话音刚落，精灵的身影就几乎隐没在了绿色海洋中。人类失笑摇头，只好追过去。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分钟，以人类的视线已经无法捕捉到对方了。
“莱戈拉斯？！”
远远传来呼应声，他才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像是提前体验了做父亲的感觉。
“埃斯泰尔你快过来看，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大蜘蛛。”
蜘蛛？
面色一沉，他抽出剑冲过去，一边大喊：“不要碰它们！”
莱戈拉斯身边的景象几乎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这简直是一个蜘蛛巢穴，二十多只巨蜘蛛爬满地面、吊在树枝上，挥动螯足，发出嘶嘶声；还有更多向这儿聚集。精灵则满脸惊喜和亲近，笑吟吟地看着那些多毛黏腻的生物，对它们的致命性一无所知。
“你不该拿着武器朝他们挥来挥去，”精灵伸臂阻挡，“会伤着它们的。”
该死的蜘蛛信仰！
“不管蜘蛛对你们族人意味着什么，最好都忘了它，”埃斯泰尔步子一错，挡在他面前，“在这儿大蜘蛛跟我们是杀或被杀的关系！”
“可它们没攻击我。”
“那我们的运气相当好。现在慢慢后退。”埃斯泰尔保持防卫姿势，目光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相信我，我亲眼见过它们怎么对待猎物。它们用丝将活人包起来，注射毒液，使人昏迷，五脏六腑慢慢融化，再吸取汁液。就像普通蜘蛛对小虫子做的那样——只不过食物换成我们。”
“……”
“我知道接受起来有些难。可能你们的神真的是神，但这些巨蜘蛛，它们和神圣没有半点关系。它们要进食，而我们不想被吃，就是这么简单。”
“……”
他原本以为还要耗费更多口舌，幸好巨蜘蛛以实际行动帮他做了证明——打量许久之后，一只巨蜘蛛仿佛确认了打猎的意图，后足一压一弹，黑黝黝的身体朝他扑过来。
一支羽箭阻挡了它的去路。
“想要吞掉别人，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精灵的低喃仿佛带些失落和迷茫，“这也是我族人的生存准则之一。原来……”
“莱戈拉斯？”
“原来我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它，”莱戈拉斯再次举起弓箭，指尖却微微颤动，目光像海浪一样波动，“前一刻友好亲近，下一刻白刃相向。”
“……”
“…………不，”他的肩膀像雪崩一样垮下去，“我办不到。”
他的手被干燥温暖的手心覆盖。
“没关系，这一次可以先逃。”如果埃斯泰尔的心中有忧虑或不满的话，那一点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眼神里；那儿只有宽容、理解，还有为了让他放松而有意为之的促狭，“现在看看我俩谁跑得更快。”
被一群杀人蜘蛛追着跑真不是好玩的经历；埃斯泰尔今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在速度上轻盈的精灵占有优势，但自从发现蜘蛛似乎有意避免对他下手后，莱戈拉斯就经常故意落后几步，用自己阻挡蜘蛛大军的脚步。
“不要这么做了！”埃斯泰尔几乎因为焦急而发怒，“你不知道这能灵多少次！万一它们忽然改主意了呢？”
“我觉得它们对我没有那么危险。”精灵半是自言自语。
而埃斯泰尔发现，摆脱了巨蜘蛛追杀并不意味着他们麻烦的结束。一通乱跑之后，他们已经远离了老林路，深入如同被夜色笼罩的密林之中。现在他们连自己的方位都不知道。
“我可以爬到树顶上看看方向。”莱戈拉斯自告奋勇。自从在地面上学会了观察太阳的方位确定方向的技巧之后，他就特别乐于运用。
埃斯泰尔抬着头目送那道颀长影子隐入两层树叶，忽然感到后颈蓦地感到凉意，头皮发毛。
“别动，”一个清亮的男声用带着口音的人类语言警告，“放下武器。”
指着他的一定是一支可射穿喉咙的利箭。证实他猜测的是，几个做着同样动作的精灵包围了他。
“我没有任何恶意，”他摊开不持寸铁的双手，“只是被巨蜘蛛追赶迷路而已。”
精灵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密林忠实的巡逻队脸色放松不少。
“你会我们的语言？”
“我受到林谷之主的大恩，被他抚养长大。”
一个红发精灵上前一步，吃惊地问：“你是爱隆领主的那个人类养子？”
“是——”
“你们对我的朋友做什么！”莱戈拉斯的声音从天而降，“如果你敢动哪怕一根手指，我立刻射穿你脑袋！”
有一半的箭立刻指向伏在树枝上的精灵，后者仿佛毫无所觉，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被威胁的人类。
“你是……我们在林谷的亲族？”红发精灵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的耳朵。
如果莱戈拉斯顺口应承下来，事情说不定能就此收场；但他发誓过不再说谎——
“我不是。”
红发的巡逻队长有点困惑，但不再多问，而是朝他的下属挥挥手：“把箭放下。我们的武器不能指向同胞。”
莱戈拉斯瞪大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句话会从对方嘴里蹦出来——他的族人会说，当心你的同胞，他可能比吸血鬼更想置你与死地。有一瞬间，他几乎不知该怎么办。他迷惘的目光遇到人类的一刻，又变得坚定起来。他没有移开箭尖。
“把对着他的武器也放下。”
“这不行。”
“他是我的朋友！”
“进入林地王国的外族人通常心怀不轨，有时甚至会欺骗精灵，假装善意。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吃亏了。”
“他不是那种人！”莱戈拉斯的怒气腾地升到胸口，“最后警告，放了他，否则我的箭不留情！不要以为我不会下手，你们不会想知道死在我手下的同族人究竟有多少个！”
埃斯泰尔仿佛能看到空气中看不见的弦猛然紧绷，只需微微一施力就会断裂。这场冲突实在有些无谓。
“听着各位，这都是误会。”他放缓语速，“为何不把我交给你的国王呢？他必定能分辨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TBC---
久等啦
